在過去的一年中，“未讀”各項指標的業(yè)績都大幅提升?！爱斎?，如果把業(yè)績提升都歸因于新工作制也不科學，主因很可能還是公司在經營管理、產品質量等方面的優(yōu)化，但至少說明，縮短工時并不必然導致業(yè)績下滑?！表n志說。

圖為“未讀”創(chuàng)始人兼CEO韓志。

他認為，每周休息兩天半，也提升了所有人的個人能力。因為任務還是那么多，無論員工、部門主管還是企業(yè)負責人，都要提高統(tǒng)籌規(guī)劃能力、管理能力。

能力提升不僅讓企業(yè)受益，也有利于員工的職業(yè)前途，甚至應用到生活中?！斑@也是為什么工作效率提高了，但不會感到更累，因為你能力變強了。”

陳卓還向虎嗅介紹：“盡管今年一季度繼續(xù)執(zhí)行4.5天工作制，但二季度是否順延，依舊要看一季度的執(zhí)行效果，而且將由各部門領導而不是公司老板決定。”

“只是對于我們來說，四天半真的太棒了，大家都盡量把工作做好，保住新制度可以一直執(zhí)行下去?！彼€笑道，“雖然這么說不太好，但看到其他企業(yè)員工沒我們幸福，有時心里也偷著樂。”

效率提高不等于縮減工時

無論韓志還是陳卓，都提到了工作效率。提高工作效率或許是縮減工時的前提。

我們?yōu)榱碎e暇而努力工作。

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陳玉宇認為，可以把閑暇理解為一種商品。一般情況下，生產效率提高了，工資才會提高。有一部分人想少工作，愿意為此放棄更高的收入，相當于花這部分錢去購買了閑暇?！暗灿幸徊糠秩苏J為，在家里看電視、打游戲是一種浪費，所以選擇多工作，花錢去購買別的商品?！?/p>

從長期看，生產效率提升有利于縮減工時，但在某些階段并不必然。

浙江大學經濟學院副教授賴普清在一項研究中統(tǒng)計了英國工人的工時變化：“在1350年至1550年間，英國工人每周僅工作30小時左右。18世紀中期開始工業(yè)革命后，他們每周的工時從52小時左右急劇上升，到1800年至1850年之間，已經超過了65個小時。當時也是工資水平最低的時期，為了滿足最低的必需支出，英國工人不得不增加勞動時間，這個時期被稱為英國工人的‘悲慘時代’?！?/p>

盡管說不上悲慘，但當代中國打工人也面臨類似苦惱。我們的工資水平不斷提高，但CPI及必要性消費支出也在增長，僅靠法定工作時間獲得的工資性收入，難以應付必要的消費性支出。尤其是絕大多數低收入者，由于難以獲得經營性、資產性收入，需要“追求”加班來提高收入。

賴普清還向虎嗅解釋：“工資水平主要由勞動力市場供求決定。‘悲慘時代’的英國勞動效率雖然提高了，但農民、女工、童工大量涌進勞動力市場，工資水平自然壓低了。但說實話，企業(yè)和資本家也只能服從市場規(guī)律，如果提高工資，會削弱企業(yè)的競爭力。企業(yè)和資本家都倒閉破產了，工人找工作會更難。”

工業(yè)革命時期，礦井里運煤的童工。

不可否認的是，我們很可能處于，或即將處于一個生產效率大幅提升的時代——正如工業(yè)革命的機器替代了大量體力勞動，今天的AI技術正在替代部分腦力勞動。

西方國家有大量調研結論認為，縮短工作制（例如每周工作4天或35小時），可以提高雇員工作效率，從而保證甚至提高企業(yè)營業(yè)額和利潤。但如果是硅基的AI幫助企業(yè)提高了工作效率，雇主還愿意縮短碳基雇員的工時嗎？

更重要的是，AI提升生產效率后，讓10個人每天干8小時才能完成的任務，有可能只需要8個人了。如果參考19世紀的英國歷史，不裁員甚至可能削弱企業(yè)的競爭力。

“用上AI了，技術提高了，雇員工時短一點，有可能，但不是企業(yè)的最優(yōu)考量?！标愑裼钫J為，除非解雇工人的成本太高，正常情況下，企業(yè)會選擇裁員?！熬退悴徊脝T，企業(yè)也會減少每個工人的工時，如果小時工資不提升，人們的收入是會降低的?！?/p>

但關于失業(yè)，中國學界保持著一種樂觀——從長期來看，技術進步與AI革命最終可以創(chuàng)新商業(yè)模式、業(yè)務模式和產品服務方式。

但創(chuàng)造更多、更高質量的就業(yè)崗位并不容易。陳玉宇強調，未來要保持市場活力，創(chuàng)造條件讓企業(yè)家們敢于創(chuàng)新、善于創(chuàng)新，緩解短期內人工智能對于勞動力的替代?！斑@個過程對于一些人來說是痛苦的，而且具有很高的不確定性，如果處理不好，就會引起社會動蕩?！?/p>

賴普清還擔心新技術可能帶來的“馬太效應”?！拔易罱龅囊豁椦芯勘砻鳎捎谥R和技能在今天越來越具有報酬遞增的特征，會導致高能力和高人力資本的人工作時間更長，收入也會高得多。無論在工作時間、工作強度，還是工作收入上，都呈現出‘馬太效應’?！?/p>

他建議：“要加強社會保障，使社會每個成員在困難時期都能有尊嚴地生活，得到來自社會的關心和支持。另一方面，需要加強各類培訓，包括由政府資助的就業(yè)培訓，提高勞動者的再就業(yè)能力?！?/p>

“未讀”經驗未必可復制

陳玉宇指出，也不必把新舊生產力的轉變過程想象得過于可怕?！癆I來得太快，擔心我們的努力跟不上它的速度，不是毫無道理的。但回顧歷史，19世紀后期發(fā)明了拖拉機，而在美國或者其他很多地方，直到二戰(zhàn)以后，拖拉機在田地里提供的馬力數才真正超過牛馬等畜力。再看中國，我們至今沒有完全實現農業(yè)機械化?！?/p>

生產力提高以后，工資才可能提高，這是縮短工時的前提。陳玉宇說：“從個人角度講，我甚至希望AI技術發(fā)展得更快一點，盡快在實踐中能夠得到應用?！?/p>

韓志也認為現階段AI的能力有限?！拔醋x”縮減工時后，網上很多人認為AI是大功臣，但韓志說：“不能否認這是一個原因，但只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原因，主要還是其他因素提高了工作效率?？赡芤驗锳I是當下很火的一個概念，所以公眾夸大了它的作用。”

事實上，過去一些國家縮減工時，當時也沒有遇到生產效率快速提升的契機。但對于政府，縮減工時有別的考量，比如增加就業(yè)。從1959年到1975年，奧地利每周工時從48小時減至40小時，年休假從3 周延長到4周，其國內就業(yè)機會因此增加了60%。而從1967年到1976年，法國工作周每減少半小時，就業(yè)機會就會增加5萬個。

打工人更關心的是，能否在自己的工作單位復制“未讀”經驗。

陳玉宇向虎嗅說：“對于單個企業(yè)，由于某些特殊的原因，企業(yè)文化也好，各種老板的特殊想法也好，出現工時縮短而收入不下滑的情況，只能當作個例來看?！?/p>

韓志也認為，不是每個企業(yè)都可以復制“未讀”經驗，因為各行各業(yè)有自己的特性?！皬氖聢D書出版，我們公司希望員工能夠很有創(chuàng)意，而靈感很可能是在泡溫泉或沙灘上曬太陽時獲得的。我們難以將工作和生活完全分割，適度的休閑不但不影響工作，還有利于做好工作?！?/p>

“未讀”經驗在當下難以在各行各業(yè)復制，但更令打工人傷心的是，根據國家統(tǒng)計局數據，從2021年2023年，全國企業(yè)就業(yè)人員周平均工作時間分別為47.8小時、47.9小時和49小時——即使包括合法加班，中國人也可能將要觸及合法工時的邊緣。

如果要找一個理由去說服老板和社會，20世紀上葉的福特或許可以幫助打工人。

這位美國汽車大王認為，縮短工時有利于社會繁榮：“正是因為休閑對于消費的巨大影響，才使縮短工作時間大有必要。一個絕對不容忽視的事實是，消費大量商品的人，也正是生產商品的人，這也正是社會繁榮的秘密所在?！彼€曾預言：“不這樣做的話，全國就消化不了各個工業(yè)部門生產的產品，國家的繁榮也難以持久?！?/p>

不久后的1929年，福特預言在美國出人意料地成為現實。